百年文脉｜白沟调查三十年：清华社会学的田野实践与学术传承
“百年文脉”系列活动
2025年10月16日，为回溯清华社会学系田野调查传统、传承前辈治学精神、探索新时代田野调查的延续路径，清华社会学系在熊知行楼211会议室举办了“白沟调查三十年”专题座谈会。
1994年开始的白沟调查，以关注中国市场化转型过程中的社会公正问题为核心，立足把具体的田野点作为社会转型的一面透镜，力图“在白沟看见中国”。座谈会上，沈原老师等参与白沟调查的前辈学者与在校师生们齐聚一堂，围绕持续三十载的白沟调查展开深度交流。老师同学们回顾了白沟调查中的田野故事，讨论了中国社会转型研究的发展，为当前社会学学科发展、田野调查的新路径、田野调查中的人才培养提供了鲜活的经验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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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沟调查：记录跨越三十年的中国社会变迁
提起白沟，多数人会想到“北方箱包重镇”，但对清华社会学人而言，这里是持续30年的田野课堂。1993年，沈原老师等人从闲聊中听说这个华北腹地的小商品集散地，偶然发现了白沟这一兼具农村、城镇、工业、商业等要素的调查点，从此开始了长达30年的田野实践。这30年的调查记录了白沟从华北农业腹地小商品集散地到现代化城镇的转型历程，也是中国社会变迁研究的重要样本。沈老师系统梳理了调查的四大核心阶段：
一是建立调查基础的奠基阶段。当时几位老师与法国社会学者进行合作，寻找“要素齐全、能反映中国社会转型特征”的调查点，最终锁定了白沟。1994年正式启动调查，做了全景式摸底，厘清白沟市场形成背景、产业结构与人口流动特征，形成初步研究框架。核心关切是：什么样的社会过程造就了这样一个市场？
二是深化田野联结的扎根阶段。1996年，联合医疗机构发起“农民工体检”公益项目，累计收集2000余份涵盖工人年龄、学历、健康状况的一手数据。这一“曲线进入”策略，不仅化解了长期调查“难以扎根”的困境，更建立起与当地政府、工厂、农民工的信任联结，为后续研究提供了可持续的田野基础。
三是创新实践的干预阶段。团队引入“社会学干预”方法，和清华法学院、美院、计算机系合作，在白沟工厂区设立了“农民工夜校”，给工人们配置电脑开展计算机教学应对数字鸿沟，邀请清华师生讲授英语课程对接全球化产业需求，开设法制课堂普及劳动权益知识等等。麦克·布洛维曾经还在夜校给农民工教过英语。
四是补全转型研究的深化阶段。调查后期，重点关注白沟“从农村向城市转型”的就地城市化核心议题，记录了当地“从乡村工业化向土地经营转变”“农民工市民化”的关键转折，完整呈现了中国乡村城镇化的微观过程。
30年里，白沟镇从“晴天扬灰路、雨天水泥路”的地摊市场，变成“国际箱包城林立”的城镇。透过长期的研究可以看清楚我们中国社会到底是怎么变化的，所以长期研究对社会方方面面的把握可以说是社会学的“绝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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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关怀：不当“白沟专家”，要通过白沟看中国
几位老师认为，通过常规事件的观察，能够帮助我们对基础理论进行思考。“比如说，市场过程有些什么样的特点，价格联盟是怎么样运行的等等，因为现有的经济学、社会学学术文献里面有讨论，但没有深入到现实生活当中去看，从里面去提炼。所以在一个地方你只要深入地去做下去，无论从历史的、演变的角度，还是哪怕很局部的，都可以深化理论上的理解”。
老师们认为，长期性田野调查主事者要有清晰的人文关怀，很重要的一点是“不是要当‘白沟专家’，是要通过白沟看中国”。在调查中要带着社会学本位的学术意识，首先要说实话说真话，但也不能只“说个情况、讲个故事”，如何研究都要有一个学术主题。比如，白沟这个地方怎么产生那么一个大规模的市场，有什么样的社会结构、社会互动过程，把这样一个市场给造就出来，然后这样一个市场的出现，又对周边农村的社会生活、社会关系，包括观念意识产生了哪些改变。所以，学术上的问题意识要贯穿研究过程，这一点无论在哪里做调查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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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传承：从“老头话多”到青年接力
“老头话多，一说就挡不住”，座谈开场的调侃里，也藏着代际传承的温暖。当年跟着老师们深耕白沟田野的闻翔、童根兴两位校友，先后结合个人学术经历，回溯了那段“住工厂、跑市场、泡田野”的时光，让在场师生更直观地感受到田野调查对学者成长的深刻影响。
童根兴老师是社会学系2002级学生。他在座谈中回忆，入学后原本计划深耕组织社会学，后参与白沟劳工研究，便一头扎进了“家庭工厂与农民工”的课题中。童根兴提到，当时研究团队以“农民工体检”为切入点，与白沟镇干部、劳动局工作人员、工厂老板反复沟通，并最终顺利展开调查。过程中最深刻的发现，是“现代知识与乡土认知的碰撞”：工厂老板与工人同样接触有毒胶水，却因对“化学危害”的认知差异，形成截然不同的风险态度，正是乡土社会转型中“传统经验与现代规则冲突”的缩影。
闻翔老师是2005年入学，当时沈老师给了两个选题：劳工研究和社会运动。“我胆子小，选了前者”，他以轻松的口吻开启了回忆。闻翔记得，当时团队两周去一次白沟，七八个人挤一辆车，下午出发，到了先直奔夜校对面的“小肥羊火锅”，然后给农民工上课。“印象当中白沟其实是一个充满了野性、充满了活力的地方，它虽然是一个普通的华北的小镇，但其实浓缩了我们刚刚讲的所有的工业化、基层治理、家庭转型等等重要议题”，闻翔认为当时老师们关心的是市场从哪里来、社会如何生产、国家与社会的关系如何演变等等一些社会转型的根本性问题，而今天在做社会调查的时候更多关注一些分支社会学领域的具体的、中层的问题，二者的问题意识其实不太一样。我们今天的社会调查者大部分是学院化、职业化的一代，田野调查具有了职业规划的色彩。
两位校友的分享，让“白沟调查”不再是文章里的案例，而是变成了有温度、有细节的学术成长故事。重返“白沟调查”，是对这样的长期社会调查以捕捉整个社会变迁的呼吁，也是对今天“走马观花式”“运动式”田野调查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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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做田野？：三个不着急
座谈中，参与白沟调查的老师们一边唠嗑，也一边和同学们分享田野的实战经验，核心可归为三个“不着急”：
一是多次进入，别着急写结论。刘老师强调，田野调查不是“一次性打卡”，而是“回来沉一沉”的循环，当天访谈结束后，哪怕1小时录音需要4小时整理，也要趁热梳理，试着把收集的信息“讲成故事”。若在“讲成故事”的过程中发现有逻辑不清晰、事情发展上断裂的地方，就是下次回访的缺口。但是也要注意“太密集的访问会让受访者觉得是负担，隔段时间再去，反而能收获新信息。”
二是追问常识，不着急要答案。郭老师举了个例子：当年调查“分浮财”，村民说法不一，有人说“是这样分的”、有人说“没分”、有人说“忘了怎么分”。面对这种对事实众口不一的情况，再继续追问可能也只能获得更多不一样的答案，很难统一。这个时候我们就要回到常识、回到生活中来，要思考按常理这些会要怎么分、该怎么分？最终发现真实方式是“抓阄”，一些常识性的知识在田野调查中也十分重要，藏着社会运行的逻辑，别因为不起眼就跳过。
三是保护好奇心，别着急要学分。老师们直言，现在学生常面临“15天调查交报告、挣学分”的压力，反而丢了田野的本质。沈老师回忆，要求学生同吃同住同劳动，早年童根兴等学生也都在白沟住工厂、吃烙饼，每周只能去镇上宾馆洗一次热水澡，却摸清了家户工厂的管理模式，靠的就是不功利的投入。田野是泡出来的，别用“完成任务”的心态掐灭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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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白沟调查不是过去时。白沟调查的三十年，是清华社会学系记录中国社会变迁、探索转型社会学理论的记录，也是田野实践精神的传承。此次座谈会，在欢声笑语中复盘了一段经典学术实践。老一辈学者白沟调查三十年的学术传承，激励后辈学人继承扎根社会的治学精神，在复杂的社会变迁中，持续产出有深度、有温度、有价值的学术成果，为中国社会学的发展贡献清华力量。
文字｜钟宇
